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司”,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郭沫若
01 路在脚下的民国时期
1945年9月15日,驻广州的侵华日军在中山纪念堂签字投降。
广州中山纪念堂,是当时广州的代表性建筑,而承建此工程的承包商,就是来自江苏南通的陶桂林以及他的陶馥记营造厂。
陶桂林,江苏南通启东人,小名逢馥,从12岁开始在木器店当学徒,17岁就成为高级木匠。
由于木器店能够接触洋人,因此陶桂林便在业余时间学习英语,并逐渐精通。
在与洋人打交道期间,他开始接触到外国的建筑施工技术和承包管理模式,并在多家外国营造所供职,成为当时享誉上海的华人施工工程师和工程主持者。
为打破外国人对国内建筑市场的垄断,陶桂林于1921年创办陶馥记营造厂。
1928年,广州中山纪念堂公开招标在上海举行,当时前来投标的营造商有十多家,有来自上海、香港的洋商,还有广州、上海的内地营造商,竞争十分激烈。
陶桂林对此次投标,也是十分重视,他花了将近一个多月来做预算投标工作,同时陶桂林在承建南京中山陵期间,高度追求施工质量的经历,也让中山纪念堂筹建委员会对他钟爱有加。
最终筹建委员会对陶桂林精心编制的投标预算十分满意,最终陶桂林代表陶馥记营造厂以928085两白银的报价,中标该项目。
而对该项目的施工,陶桂林也是尽职尽责。他坐镇项目施工现场,所有的施工材料全部由他验收通过,方可进场。
到1930年10月,历时18个月的建设,广州中山纪念堂竣工,得到甲方的一致好评。
至此,陶桂林名声大噪,承建的项目也越来越多。
他带领着一众最早期的南通建筑师和建筑工人,在到处是战争动乱、洪水瘟疫的华夏大地上,用双手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宏伟建筑。
坐落于西北兰州中山林的抗战忠烈祠,位于南京紫金山灵谷寺的革命将士纪念堂,抑或是后来轰动上海建筑界的国际饭店,或者是耗费800万两银子的导淮防洪工程。
由于陶桂林承建的项目,进度要求、质量标准都是当时最高的标准,因此这些建筑也就成为能够传承后世的文物。
另一方面,陶桂林发起第一个国内的建筑协会团体——上海建筑协会,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建筑杂志《建筑月刊》,并在老家南通创办了志诚土木建筑职业学校,当时南通人在陶馥记营造厂作业的员工人数有一万余人。
南通建筑业的底蕴,从陶桂林开始,生根发芽。
对建筑事业的热爱,对工程质量近乎苛求的原则,对工程进度严格的要求,无不影响着南通的建筑界。
而陶桂林的抗日爱国情怀也成为南通人的典范,上海“八一三”事变时,他组织“工人敢死队”,冒着枪林弹雨支援抗日将士修筑工事。
馥记营造厂西撤时,他宁愿把自己的船队沉入江底,绝不让日寇所利用……
02 路在手中的建国初期
1958年3月27日,人民日报头条登出文章《政治和经济拧成一股绳——南通市建筑公司是一面勤俭办企业的旗帜》,高度表扬了南通建筑公司。
号召全国学习南通建筑精神,要求北京建筑企业以南通为师。
全国建筑业中掀起了“学南通、赶南通”的热潮。
那一年,是南通市建筑公司成立的第6年。
1952年,南通市政府决定,成立国营南通建筑公司,尽管专业技术人员不足百人,但在当时,已经算是较高技术水平的建筑公司。
南通建筑公司在市政府的领导下,开始有组织、大规模的进军建筑行业。
这个建筑公司,不但承接本地建设任务,也会到外地支援建设。
其中,人民大会堂建设,就有南通人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民大会堂,于1958年10月28日开工,1959年9月10日胜利竣工,历时10个月零13天。
高峰时期现场工人超过15000人,先后有18个省选派7000多名优秀的建筑工人和技术人员。
而这当中,南通建筑公司先后派遣技术人员和工程师将近千人,在技术层面上贡献极大。
尽管比不上名震一时的胡耀林木工青年突击队、张白发钢筋工青年突击队和李瑞环木工青年突击队,但是南通人在技术力量上的贡献,是无可替代的。
1958年6月2日至9日,国家建工部和中国建筑工会全国委员会在南通市召开了全国现场会议。
各省、市、自治区建筑(建设)厅、局以及部属企业和建筑企业的代表共1100多人齐集南通,参加了大会。
时任建工部部长刘秀峰部长亲自到会并讲话,孙敬文副部长主持了大会,会议进一步介绍、推广南通建筑公司政治挂帅、勤俭办企业的经验。
南通建筑公司经理张许庭作了全面汇报。
国家级建设系统大会,在一个小小的南通市召开,类似于现在的互联网大会在浙江召开一样,是核心所在。
从此,新南通人接过老一代南通旗帜,从东北的大庆油田,到西北的克拉玛依油田,再到西南的西藏拉萨饭店,铸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
“大庆有铁人,南通有铁军!”
那时候的南通,就已经是中国建筑系统中的顶梁柱、先行者。
那时候的南通建筑业,路在自己手中。
凡有工程建设处,必有南通铁军人。
03 路在前方的改革开放
张德明,南通戴庄人。
1968年初中毕业,学起了建筑手艺,成为一名建筑工人。
这要是放在现在,一辈子就是建筑工人了。
但是在当时,张德明通过自学建筑识图,现场管理,预算管理,建筑经济等,积累相当多的建筑知识,并且能够自行设计出图。
1986年,年仅33岁的张德明,被乡党委乡政府任命为戴庄建筑站的总经理。
而张德明也不负众望,通过几年时间,将原先欠贷款30多万的建筑公司,一度扭亏为盈。
在1994年,张德明也升任南通六建六分公司总经理,带领公司开拓更大的事业。
那时候的南通建筑企业,唯才是举、唯才是用,一片活力气象。
在1989年,南通建筑业在册职工总人数达到22.4万人,完成施工总产值30.5亿元。
施工点遍布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从1980年到1989年十年时间,累计出省施工总人数达到156万人次。
1989年,南通全市建筑工人分配工资总额达到4.6亿元,人均2077元,而那年上海的平均月薪是217,年薪是2604元,北京月薪175元,年薪2100元。
1992年,随着邓总设计师南巡讲话,举国上下改革气氛浓郁,发展才是硬道理迫在眉睫。
随着上海浦东大开发,更多的机遇摆在南通建筑界面前。
而南通建筑业,也开始易筋换血。
南通国有建筑企业改制全面拉开序幕。
从 1996 年底至1998 年底,南通二建最早迈出建筑企业改制的第一步,实现了国有资产的一次性退出。
在 2000 年以后,南通一建、二建、三建、四建、五建、七建、八建、十建,陆续改制成了民营企业或股份制企业。
一些公司如中南建设还实现了上市,为企业的持续发展打开了空间。
上个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南通建筑人,有远见卓识,看得很远,想得很多。
那个年代的人,知道自己的路,就在前方。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他们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迈着坚实的步伐,跨进2000年。
04 路在眼前的两千年
进入2000年,中国基建进入狂魔时代。
在2005年,南通建筑公司一年完成施工产值850亿元,50万建筑大军从外地“抗回”180多亿元。
从当初背着包裹、拎着瓦刀的泥腿子瓦匠,到现如今的南通铁军。
时代造就英雄,英雄也在改变时代。
当时南通六建掌门人徐正洪意识到,光只有建筑一项资质业务,是难以有未来的。
在南京、上海、北京等地,南通建筑公司在竞标上全部陷入内战,过度内卷。
房建项目的开标现场,一旦开标,大多数都是自家兄弟。过度竞争,相互压价,导致效益日薄。
资质业务单一,让南通建筑业忽然陷入巨大危机。
于是乎,南通建筑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建筑资质增项便是第一道门槛。徐正洪首先从南通六建开始,先后成立10多个专项子公司,业务涵盖市政、路桥、水利、交通、装饰装修、钢结构等施工资质。
南通建筑业一直是改革的先锋,沐浴着改革的春风。
2011年,南通建筑业总产值3513.02亿元,在外省完成产值1970.69亿元,境外营业额1223435千美元,年末从业人员116.95万人。
工程结算收入3123.45亿元,利润总额126.49亿元,利税总额240.12亿元。
南通市建筑业各项主要经济技术指标继续居全省第一,位居全国各省辖市前列。
建筑业也创造了很多的财务神话,例如中南建设(中南控股)的陈锦石妇女,在2018年以财富90亿元人民币,排全国第336名;在2020年以140亿元排名388名。
但同时,建筑业的根本特性——过度依赖于房地产,也开始逐渐显现,民营建筑企业的弊病也在逐步显现。
首先,南通建筑业过度依赖房地产行业,二者形成捆绑模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房地产又受到政府房产政策的影响,在国家大力推广时,房地产业务和规模,往往极大。
但一旦遇到房地产泡沫,或者国家政策调整,房地产企业将直接受到冲击。
而南通建筑业,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
其次,民营企业的体制和背景,决定了其在资本积累和造血方面的不足。
南通的民营企业,大多都是从原先的国营企业或者集体企业,改制而来。
其股东,往往不是几人,而是几十人。
例如南通六建,其自然人股东就达到50多人,而自然人股东之间,往往也会相互掣肘。
在关键时刻,对于有些决策,由于股东的过度分散,进而会造成民主有余而集中不足,决策不能及时有效地产生,从而影响企业的发展。
另外,公司的资本积累往往会进入股东的兜中,未能在公司或者集团内部大盘子当中公积,从而产生更强的造血功能。
第三,过度顺利的挣钱模式,让南通建筑业决策者们陷入短视。
2000年之后,建筑业基本上属于躺着赚取的行业。
建筑业决策者们,再也不像先辈们一样,和工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而是出门豪车,落地豪华酒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建筑业企业家们,再也不用天天为了企业生存而绞尽脑汁,因为公司发展得太过于顺利,账面上的收入每年都有上百亿的增长。
能够躺着吃,何苦站着活。
逐渐地,南通的建筑企业家们不再仰望星空,不再为未来谋划。
短视,只能俯视资本,只能看见眼前不足一米的道路。
而一个已经近视了的人,如何在充满坑包的道路上,奔跑前进?
05 致未来,路到底在何方
进入2021年和2022年,短视的风险终于来临。
2022年2月21日,南通六建正式进入破产清算;在这之前的2018年,2019年和2021年,曾经三次申请破产。
堂堂一个年产值超过500亿元的建筑企业,却倒在了2.67亿元的到期债务上。
南通六建很快进入拍卖环节,在2022年9月8日,南通六建100%的资产在阿里资产上进行拍卖,起拍价为2.0354亿元。
此次拍卖,引发4.4万人围观,但最终只有一人报名,这位竞拍人(南通亚诺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以起拍价2.0354亿元竞价成功。
但其相关说明证实,亚诺建设不符合竞买人条件,于是又在11月5日上午重新拍卖。
这其中,是否有人存在暗箱操作不得而知,最终只会陷入罗生门。
而关于亚诺建设3000万元的保证金是否被没收,引起建筑界的广泛关注。
活着不易,死了还要算计。
与南通六建难兄难弟的,还有2021年12月23日申请破产的苏中建设以及2022年3月28日宣布债务重组的南通三建。
在2021年,南通市GDP为1.1万亿,而建筑业总产值已经达到1.05万亿。
这就意味着南通市建筑业的产值,相当于南通市全是的GDP。
纵观南通建筑业陆续破产,其最根本的原因是:房地产的塌方,导致应收账款剧增,债务危机增加。
口罩封控,原材料上涨,劳务用工成本增加,建筑业凛冬已至。
在2022年,建筑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多干多亏,少干少亏,最多饿死。
而与房地产捆绑的南通建筑业,注定将会熬不过这个寒冬。
头部房地产企业的暴雷,循环燃烧至建筑企业。恒大的暴雷,华夏幸福的暴雷,当代置业的暴雷,建业集团的暴雷,新华联暴雷……
尤其是恒大集团,凭一己之力,团灭整个南通建筑业。
上游头部房企的工程款拖欠,当地政府的工程款拖欠,从而引发材料供应商的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拖欠,银行贷款的违约。
说白了,楼市的债,确实要建筑人来还。
而反观南通建筑业,还会有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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